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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汉语中的被动句
宋绍年
古代汉语的被动句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不带标记的被动句,即单纯在意义上表示被动的被动句,另一种是带有形式标记的被动句。不带标记的被动句古今汉语都很普遍,带有标记的被动句古今之间具有很大的差异。
1.不带标记的被动句。这种句子在意义上是被动的,但在形式上与主动句相同,所以不能称之为被动句型。例如:
①鹿禽。(《粹》953)
②故不能推车而及。(《左传·成公二年》)
③文王拘而演周易,……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司马迁《报任安书》)
④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群臣见雍齿封,则人人自坚矣。(《史记·留侯世家》)
⑤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史记·项羽本纪》)
⑥今子有大树,……不夭斧斤。(《庄子·逍遥游》)
⑦公子喜士,名闻天下。(《史记·魏公子列传》)
不带标记的被动句历史十分悠久,早在甲骨文时代就有,如例①,“鹿禽”即“鹿被擒”。现代汉语里这样的句子仍然很多,如“杯子打破了”。被动句谓语的核心动词一定是及物动词,在不带标记的被动句里,动词不借助任何专门表示被动意义的词语,自身就可以直接表示被动意义。以上各例,动词“及”的意思是“被赶上”,“拘”是“被拘押”,“放逐”是“被放逐”,“封”是“被封”,“斩阳周”是“被斩于阳周”,“夭斧斤”是“被斧斤砍倒”,“闻天下”是“被天下闻”。
在古代汉语里,动词前如果带有助动词“可”“足”“能”或形容词“难”“易”,则动词常常表示被动意义。例如:
⑧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左传·隐公元年》)
⑨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孟子·万章下》)(罔,欺骗。)
⑩文王不足法与?(《孟子·公孙丑上》)
⑪吾惟竖子故不足遣,而公自行耳。(《史记·留侯世家》)
⑫吾老矣,不能用也。(《论语·微子》)
⑬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左传·襄公十年》)
⑩人固未易知,知人亦未易也。(《史记·范雎蔡泽列传》)
以上各例动词都表示被动意义。但是助动词“可”“足”“能”或形容词“难”“易”也时常出现在主动句里,所以不能把上述词语看作专门表示被动的词语。例如
⑮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先辨不可以胜敌。(《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⑯此不足为勇也。(苏轼《留侯论》)
⑰吾能居其地,吾能乘其舟。(《国语·越语上》)
⑱牛刀可以割鸡,鸡刀难以割牛。(《论衡·程材》)
⑲赦罚,则奸臣易为非。(《韩非子·主道》)
无标记的被动句在古文里的出现频率很高,它与主动句的表面形式相同,有时容易引起混淆。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去考察和识别一个句子是主动意义还是被动意义。第一,谓语动词如果是表示人的动作,而主语却是一个非指人的名词,那么这个句子是被动句。如上文例八“草犹不可除”,动词“除”表示人有意识的动作,而主语“草”是一个非指人的名词,所以句子是被动意义。第二,谓语是及物动词,从表面上看主语也可以认为是这个及物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的发出者,但是谓语动词后没有宾语,并且也无法补出宾语,在这种情况下,句子是被动意义。如上文例③“文王拘”“屈原放逐”,“拘”和“放逐”都是及物动词,主语“文王”“屈原”脱离具体语境也可以认为是动作行为的发出者。但是两个句子动词后都没有宾语,并且在具体语境中也无法补出宾语,因此“文王”和“屈原”只能是受事主语,两个句子都表达被动意义。第三,在主动宾完备的句子里,如果宾语所表达的事物属于主语所表达事物自身的一部分,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又是对主语不利的,句子一般也是表示被动意义的。例如司马迁《报任安书》:“孙子膑脚,兵法修列。”“孙子膑脚”是主动宾完备的句子,宾语“脚”是主语“孙子”的一部分,“膑”是刑罚动词,表示对孙子不利,孙子不可能对自己施以“膑”刑,所以句子是表示被动意义的。以上所列的三项识别标准不是绝对的,各自都有一些例外,但这三项标准可以帮助我们识别出绝大部分无标记的被动句。
2.带有标记的被动句。这种句子不同于无标记的被动句,它不仅在意义上是被动的,而且在形式上也有自己独特的标记,构成了被动句型。现代汉语多以“被”作为被动句的标记,古代汉语里有标记的被动句十分丰富,基本句型有五种。
(1)“及物动词+于+施事者”。例如:
①(楚怀王)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②兵破于陈涉,地夺于刘氏,何也?(《汉书·贾山传》)
③卻克伤于矢,流血及屦。(《左传·成公二年》)
④帝年八岁,政事壹决于光。(《汉书·霍光传》)
“于”字可以看作被动句的标记。有时去掉“于+施事”,句子仍表示被动意义。例如:
⑤是以好恶见,则下有因,而人主惑矣。(《韩非子·外储说右上》)
⑥任智则君欺。(《韩非子·八说》)(任智,任用智者。)
例⑤、⑥动词“惑”“欺”后没有介宾结构,同例①、②比较,可以看出没有介词“于”引介施事成分动词本身仍表示被动意义。另外,在一些表示被动意义的句子里,表示施事者的名词性成分不需要介词“于”的引介,可以直接跟在动词后作补语。例如:
⑦(大树)不夭斧斤。(《庄子·迫遥游》)
⑧纵有姊姁,以医幸王太后。(《汉书·义纵传》)
动词后不一定需要介宾结构,动词本身就可以表示被动意义;施事成分不一定需要介词“于”引介,可以直接跟在动词后作补语,这说明介词“于”本身并不专门表示被动意义,句子的被动意义是动词在具体语境中表现出来的,介词“于”只是起锦上添花的作用,使句子的被动义更加明显。由于上述原因,“于”作为被动句的标记只是一种不十分鲜明的标记。
“及物动词+于+施事”句式经常出现在主动与被动对比的句子里。例如:
⑨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孟子·滕文公上》)
⑩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荀子·修身》)
⑪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汉书·项籍传》)
⑫夫破人之与破于人,臣人之与臣于人,岂可同日而言之哉?(《战国策·赵策)
在主动与被动对比的句子里,介词“于”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必不可少的,没有“于”就无法构成主动与被动的对比,正是由于这一点,“及物动词+于+施事”才被看作是被动句型之一。
介词“于”引介施事的用法是从引介处所的用法发展来的。引介动作行为的处所是介词"于"最基本的用法,甚至在一些表示被动意义的句子里,介词“于”也是引介处所,而不是引介施事者。例如:
⑬孔子围于陈蔡之间。(《庄子·山木》)
⑭百里奚举于市。(《孟子·告子下》)
例⑬意思是“孔子在陈蔡之间被人围困”,例⑭意思是“百里奚从市场上被提拔起来”。两句都表示被动意义,但施事者并没有出现,介词“于”引介的是动作行为发生的处所。在个别表示被动意义的句子里介词“于”究竟是引介处所还是引介施事者是不容易确定的。例如:
⑮昔司马喜膑脚于宋。(邹阳《狱中上梁王书》)
⑯屈原放逐于楚国。(《盐铁论·刺相》)
例⑮、⑯“膑脚于宋”和“放逐于楚国”都有两种理解,既可以理解为介词“于”引介动作行为发生的处所,又可以理解为引介施事者。这说明古人把施事者和动作行为发生的处所看作类似的成分,因而采用了同一结构形式。
介词“乎”的语法功能同介词“于”,“乎”也可以引介施事者。例如:
⑰万尝与庄公战,获乎庄公。(《公羊传·庄公十二年》)
⑱志乎古,必遗乎今。(韩愈《答李翊书》)
例⑰意思是“宋万被庄公俘获”,例⑱意思是“有志于古训的话,就会被今人遗弃”。介词“乎”引介动作行为的施事者。
(2)“为+施事者+及物动词”。例如:
①道术将为天下裂。(《庄子·天下》)
②然则今有美尧、舜、汤、武、禹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韩非子·五蠹》)
③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史记·高祖本纪》)
④何为为我禽?(《史记·淮阴侯列传》)
例①至④介词“为”用于引介动作行为的施事者。以上四例如果去掉介词“为”,就成了“天下裂”“新圣笑”“赤帝子斩之”“我禽”,意思完全改变了,就不是被动句了,因此,可以说介词“为”不是可有可无的,“为”决定了句子的被动性质,在这一点上介词“为”同介词“于”很不相同。
介词“为”后的施事者有时不出现,“为”紧贴动词,仍然构成被动句式。例如:
⑤父母宗族,皆为戮没。(《史记·刺客列传》)
⑥若信者,亦以为禽矣。(《史记·淮阴侯列传》)
以上二例,介词“为”后省略了表示施事者的宾语,但句子仍是被动句。
(3)“见+及物动词”。例如:
①人皆以见侮为辱。(《荀子·正论》)
②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孟子·尽心下》)
③其见敬礼如此。(《史记·汲郑列传》)
④(霍光)甚见亲信。(《汉书·霍光传》)
⑤厚者为戮,薄者见疑。(《韩非子·说难》)
“见”不同于介词“为”和“于”,“见”不能引介施事者,因而“见”是一个被动助动词而不是介词。例⑤“为戮”和“见疑”对用,可见二者都表示被动意义,但是“为戮”是介宾结构作状语的偏正结构(省略介词宾语),“见疑”是助动词作状语修饰核心动词。
“见”字句要表达施事者,就要同“于”字句结合,构成“见+及物动词+于+施事”组合,靠介词“于”来引介施事者。例如:
⑥昔者弥子瑕见爱于卫君。(《韩非子·说难》)
⑦以四百里之地见信于天下。(《吕氏春秋·贵信》)
由于“于”字句里的“于”有时可以省略,所以“于”作为被动句的标记是不鲜明的,和“见”字句配合使用,两者互补,“见”字句借“于”字引介了施事者,“于”字句借助“见”字进一步加强了被动标记,“见+及物动词+于+施事”是一种比较完善的被动句式。
有时“见+及物动词”组合并不是被动句式,而是表示主动意义。例如:
⑧人君见赏而人臣用其势,人君见罚而人臣乘其威。(《韩非子·喻老》)
⑨生孩六月,慈父见背。(李密《陈情表》)(见背,背我而离世。)
⑩(吕布)因往见司徒王允,自陈卓几见杀之状。(《后汉书·吕布传》)
例⑧、⑨、⑩“见+及物动词”组合都不表示被动意义,而表示主动意义,“见赏”即“赏之”,“见罚”即“罚之”,“见背”即“背我”,“见杀”即“杀己”。一般认为,其中的“见”仍是助动词,但是有称代作用,指代动词的宾语。“见”字的这种用法还保留在现代汉语的一些固定格式里,如“有何见教”“请勿见笑”。对于“见+及物动词”组合的被动和主动两种不同的用法,要结合上下文仔细加以分辨。
(4)“为+施事者+所+及物动词”。例如:
①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史记·项羽本纪》)
②大月氏王已为胡所杀。(《汉书·张骞传》)
③微赵君,几为丞相所卖。(《史记·李斯列传》)
④章由是见疑,遂为凤所陷。(《汉书·王章传》)
以上各例介词“为”引介动作行为的施事者,其中的“所”没有表示谓词性成分指称化的作用,“所”后的动词仍是典型的陈述,因而这个“所”不是助词“所”,而是标明其后动词是被动意义的标记。“为+施事+所+及物动词”句式起源于战国末期,在先秦文献中出现频率很低,汉代以后频率升高,东汉以后成了一种主要的被动句式,出现频率明显高于前三种被动句式。
同“为+施事者+及物动词”句式相仿,“为+施事+所+及物动词”句式也可以省略以介词“为”的宾语身份出现的施事成分。例如:
⑤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史记·项羽本纪》)
⑥官军加讨,屡为所败。(《旧唐书·黄巢传》)
有两种组合同“为+施事者+所+及物动词”句式密切相关。一是“为+施事+之+所+及物动词”。例如:
⑦父母之于子也,岂可坐观其为寇贼之所屠剥,立视其为狗豕之所啖食乎?(《潜夫论·边议》)
⑧此室入者,不为诸垢之所恼也。(《维摩诘所说经·观众生品》)
例⑦、⑧中“之所”的作用同“所”,都是标明其后动词是被动意义的标记。另一种相关组合是“为+施事+所+见+及物动词”,例如:
⑨羌胡被发左衽,而与汉人杂处,习俗既异,言语不通,数为小吏黠人所见侵夺。(《后汉书·西羌传》)
⑩有为法者,为生老病死所见逼迫。(《出曜经·惟念品》)
例⑨、⑩中“所见”的作用同“所”,也是标明其后动词是被动意义的标记。在汉魏六朝时期的文献里上述两种句式比较常见,唐代以后消失了。
(5)“被+(施事者)+及物动词”。在先秦汉语里,有一个及物动词“被”,意思是“覆盖”“遭受”“蒙受”。例如:
①光被四表。(《书·尧典》)(四表,四海之外。)
②下施万民,万民被其利。(《墨子·尚贤上》)
③泽被生民。(《荀子·臣道》)
④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战国策·燕策》)
以上各例,动词“被”的宾语都是名词性成分。战国末期动词“被”的宾语可以是动词性成分了,这样动词“被”就有了虚化的可能。例如:
⑤今兄弟被侵,必攻者,廉也;知己被辱,随仇者,负也。(《韩非子·五蠹》)
⑥国一日被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战国策·齐策》)
以上二例分析作述宾结构或分析作被动句式似乎都可以。汉代以后“被+及物动词”的用例多起来了,例如:
⑦虽万被戮,岂有悔哉?(《司马迁《报任安书》)
⑧(屈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例⑧“被谤”和“见疑”相对,更显示出了“被”已经不再是及物动词,而是虚化为表示被动的标记了,一个新的被动句式产生了。在东汉以前“被”不能引介施事者,语法功能同“见”,是个助动词。东汉以后,“被”可以引介施事者了,“被”就发展为介词了。例如:
⑨臣被尚书召问。(蔡邕《被收时表》)
⑩亮子被苏峻害。(《世说新语·方正》)
至此,现代汉语里最重要的被动句式就产生了,以后这种被动句式逐渐取代了其他各种被动句式。但是在文言作品里仍多用其他几种被动句式,“被”字句出现的频率还是比较低的。另外,汉语的被动句在语义表达上有自己的特点,多表示不幸的或不希望发生的事,这个特点在古代汉语里更为明显。
(选自《古代汉语知识教程》,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