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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修下册 第六单元
《变形记》(节选)课文解说
《变形记》是卡夫卡最负盛名的小说。卡夫卡用他冰冷的笔调,讲述了一个小职员一觉醒来变成甲虫的荒诞故事,表现出现代人无法掌握自己命运乃至被异化的荒诞现实,揭示了现代人生活的困顿和凄凉。卡夫卡和主人公格里高尔有一些相似之处。1883年7月3日,卡夫卡出生在当时奥匈帝国统治下的布拉格。他在压抑的家庭氛围中长大,怯懦忧郁,孤僻内向。在卡夫卡看来,父亲就是专制和暴力的化身。与父亲不和谐的关系、孱弱多病的身体,以及因个人情感问题产生的挫败和孤独感,成为卡夫卡精神上挥之不去的阴影。所以不少人认为,《变形记》从某种程度上看,有着卡夫卡自己的影子,同时又是那个时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精神写照:异化现象,难以排遣的孤独和危机感,无法克服的荒诞和恐惧。
小说分成三部分。课文节选的是其中的第一部分,展示了格里高尔变形之后,他自己、上司和家人的一系列反应,表现出作者对现代人异化处境的深沉思考。
身体的变形是异化最表层的表现。课文描写了格里高尔身体变形之后的一系列体验。他的身体异常笨重,无法控制,甚至声音都发生了变化,掺和着一种“来自下面的、无法抑制的痛苦的叽叽喳喳声”。他要挪动,想打开房门,就得忍受身体受伤的巨大痛苦。他无法清楚地解释这一切,只希望这“纯粹是幻觉所致”,声音变化只是“某种重感冒的前兆,一种旅行者职业病的预兆而已”。但现实是,身边人的反应表现出他变形之后的恐怖:上司落荒而逃,母亲瘫倒在地上,家里一片混乱。甚至当他轻轻喊“妈妈,妈妈”时,让人看到的却是他“不禁张开嘴巴对着空中咂摸”,再一次吓到了母亲。最后,他只能被父亲驱赶着,不顾一切地往门里挤,在父亲的猛力一推下,重新弹进了房间,“顿时满身鲜血淋漓”。作为一只“虫子”,格里高尔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无从解释自己的处境,更无法获得些许的帮助,虫子的外形将他从人类世界中区隔开,他越是想要回到人类世界,越是受到排斥,而更大的悲哀是他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虫子的体验,展现的又何尝不是他在现实社会上的真实处境,以及这被异化的世界中人的困顿呢?
身体的变形逼着格里高尔正视自己的处境,感受自己的需要,思考作为一个“人”所面对的现实。他忍不住抱怨起“艰辛的职业”——奔波操劳,受尽压迫,友情淡薄,孤独无助。“这一切都见鬼去吧!"他甚至想到了反抗,但很快又说服了自己要顺从,忍耐,寄希望于未来。工作、赚钱的念头一旦生起,他的个人体验、自我意识又都成了相对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在察觉自己“人”的需要时,即使是想到“病假”,都感到害怕、惶惑、压抑而又无可奈何。协理的到来,让他内心的斗争达到高潮。他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忠实听话的人,却受到公司如此的怀疑!于是他“激动”起来。如果说一开始的抱怨和反抗,体现出他对自己处境的审视的话,现在的他,考虑的只是如何挣扎,如何“暂时坐稳了奴隶”(鲁迅语)。协理正是外在压迫他的社会关系的具体代表。协理恩威并施、盛气凌人、步步紧逼甚至暗含羞辱的一番话,让格里高尔更加“控制不住了”,极力为自己辩护。他的焦虑不安,源于他对自己价值的认定只是作为工作机器的价值,没有了工作,他就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他身上人的个体性被社会性不断地侵蚀、压抑,直到变形。即使他的出现引起现场的一片混乱之后,他想到的依然是工作,他努力劝说,证明自己的工作才能,说着讨好奉承的话,想要重新赢得协理的心。他的心被焦虑、不安和恐惧所笼罩,这正是一个普通人在异化的社会里的典型际遇:丧失了作为个体的价值,又过分压抑自己而最终被物化成了一只“甲虫”。普通人生存的荒谬处境由此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家里人对格里高尔的各种态度同样揭示出人的“异化”。课文中描写了三个场景,家人的态度各不相同。在看到格里高尔变异的外形之前,家人对格里高尔还是关心的,而他们关注更多的,依然是他的工作,所以他们提醒他起床避免迟到,替他在协理面前求情。当他的身体展露出来时,在这种反常情境下,家人之间的温情开始分崩离析。父母亲的反应是看到了怪物,而不是看到自己的儿子,家里混乱一片,母亲瘫倒在地上,害怕,尖叫,父亲则毫不顾忌他是否受伤,粗暴地将他赶回房间里。家庭的混乱成为异化世界的一个象征,也预示着格里高尔随后可悲的命运。在小说的第二、三部分中,格里高尔逐渐养成了甲虫的生活习性,“他怀着深情和爱意想他的一家人”,但他成了全家的累赘,最后在饥饿和孤独中悲惨死去。家本来应该是避风港,然而对于格里高尔却成了一个荒凉的城堡。如果说,看到格里高尔变形的身体,傲慢虚伪的协理吓得落荒而逃,展示出跳梁小丑般的荒诞,让我们感受到一阵讥讽的快意的话,那家人的惊慌和粗暴,则展示出现代社会异化的人与人关系的极度荒诞,令人感到心灵的绝望。
《变形记》深刻地表现了关于人的异化的主题。所谓异化,就是“物对人的统治,死的劳动对活的劳动的统治,产品对生产者的统治”(马克思),也就是人成为了非人。异化的表现,是人无法作为一个真正的“人”而存在。格里高尔只是一架工作或者挣钱的机器,他连最一般的人的权利,都被剥夺殆尽。更可悲的是,即使格里高尔本人,更多意识到的是自己作为工作机器的存在。身体的异化和格里高尔思想的“人化”形成了一种错位。身体的异化,使得他找到了“人”的感觉,体会到自己的需要和情感,真切地感受自己的处境。而他虽然拥有“人”的思想和意识,而这个“人”却并没有个体和自我,只有长期压抑和忧郁形成的缺乏生命力的顺从。他的价值是上司、家人所赋予他的。这是他的思想和意识中无法摆脱的困境。他的生命意识、个体意识,只能通过身体的异化得到释放;而他变形成的甲虫,粗重笨拙,不管是在工作关系中还是家庭关系中,都得不到接纳,他在物质的现实的世界中无法生存,这是他的另一重困境。原文“甲虫”的单词“Ungeziefer”有“寄生的害虫”之义,当格里高尔不再是家中的经济来源,也就丧失了作为家庭以至人类世界一员的资格。资本主义如何撕去了家庭关系上“温情脉脉的面纱”,由此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所以奥登说:“就作家与其所处时代的关系而论……卡夫卡对我们至关重要,因为他的困境就是现代人的困境。”
当然,卡夫卡创作的文学作品的主题,不同的读者从不同的角度,会有不同的体验和理解。比如,有人认为《变形记》“是‘无情或纯自我孤独的象征’,因为人变成了甲虫,不会说话,没有表情,失去了和外界的交流,但是他又保留了人类所有的情感,因此他的孤独感就令人感到更加凄惨可悲”。(马克斯·勃罗德)也有人认为《变形记》表现人对自己命运的无能为力,人失去自我就处于绝境。还有人认为:格里高尔变成甲虫,无利于人,自行死亡;一家人重新工作,走向新生活——存在就是合理,生活规律是无情的。
小说综合运用了荒诞、变形和写实的艺术手法,描述了一个真实而荒诞的世界。“真实”,是因为作者用客观冷静的写实手法,描写了主人公变形前具体的生活细节和变形后逼真的心理状态。比如,小说写甲虫的行动,符合甲虫的习性;写甲虫的思想感情,符合格里高尔这个人的言行逻辑;写亲人的变化,也是符合社会常态常情的。这就使人感到格里高尔所处的始终是一个真实的人间。"荒诞",是因为故事的整体框架是以象征手法构建起来的。故事的框架人变成虫的逻辑结构本身是非真实的,它只是用来隐喻人在哲理意义上的生存状态,而不是对外部生活的真实模仿。作者不是强使人们去接受“人”变成“虫”这一本不可能客观存在的事实,而是要激发人们去体察和领悟这一超现实情节中真实的精神状态和深层的心理与情感,去把握荒诞中的真相。因此,人变成甲虫是人类精神世界遭到扭曲、异化的象征,是人与人之间的隔膜状态及由隔膜所造成的孤独、绝望情感的折射。
小说用许多笔墨写了变形后格里高尔悲哀凄苦的内心世界,应该说,《变形记》的内在主线就是格里高尔变成甲虫后的心理与情感流动的过程,主人公变成甲虫后的内心感受和心理活动是小说的主体。小说用内心独白、回忆、联想、幻想等手法,去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他不断地回忆、联想过去和今后的事情,不时由于恐惧焦虑、痛苦和绝望而产生幻想、幻觉,并且在自由联想中经常出现时空倒错、逻辑混乱、思维跳跃等,这种写法,表现出明显的现代小说特征。
小说的叙事方式非常精巧。小说采用双重视角,即格里高尔的视角和第三人称的全知叙事者两个视角。通观整个文本,小说在讲述主要情节时采用全知的第三人称视角,从而拉开与读者的距离,客观、冷静、不动声色地叙述。同时,小说又穿插运用格里高尔的视角,通过他去观察环境和他人,去表现他本人的心理体验。后一视角聚焦于人物内心复杂的心理活动,让读者得以深入体会人物的内心世界,并通过这种有限的视角获得真切的阅读感受。两种视角同时并存,时而错落,时而叠合,贯穿整个事件的叙述,带来一种奇妙的审美感受。比如,格里高尔一次次努力想重新进入“人类的圈子”,他努力地想解释清楚,证明自己,想表达自己的善意和顺从,从格里高尔的视角,我们看到他内心的焦虑不安,但是现实的结果是,他却一次次受到打击,加速了自己的毁灭。在第三人称视角下,读者看到了他的必然结局,感受到他的徒劳,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绝境。卡夫卡的叙述语调平静得近乎冷漠。人变成甲虫,本来是一个凄惨而又令人触目惊心的故事,但作者以不动声色的平静笔调写出,给人一种似乎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感觉,这不禁更加令人警醒:当可怕变得平庸时,平庸就成为了更加可怕的事实。由此激发读者去思索人的生存现状,并努力探寻如何改变这一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