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Q扫一扫联系
普通高中教科书 教师教学用书 语文 必修上册 第三单元·资料链接
提供doc可编辑文档下载:下载地址
《短歌行》赏析
蔡厚示
曹操集子里现存《短歌行》两首,我这里说的是它的第一首。一千七百多年来,这首诗脍炙人口,被认为是最能代表建安时期诗歌风格的作品之一。
“短歌行”是汉乐府一个曲调的名称。王士祺说:“曹氏父子兄弟往往以乐府题叙汉末事。”(《带经堂诗话》卷四)意思就是说他们往往用古代民歌的形式写当代现实的题材。曹操的诗更几乎全是这样。
这首诗的主题有过争论。唐代吴兢说它是“言当及时为乐”(《乐府古题要解》卷上),就遭到清人张玉谷“何以掉其轻心”的讥评。张玉谷认为:“此叹流光易逝,欲得贤才以早建王业之诗。”(《古诗赏析》卷八)看来张玉谷的理解是正确的。改用我们今天的话说,这首诗的主题就是表达作者思贤若渴的心情和对人才的尊重。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一开头,诗人就由眼前的酒宴和歌舞场面说开去,慨叹人生的短促和年华的消逝。从表面看,似乎曹操提出了一个“人生当及时行乐”的消极主题,甚至因此被后世许多悲观之士引为口实;而实际上刚好相反,全诗洋溢着高昂的情绪,蕴藏着应及时努力的思想。它通过微吟低唱的形式,倾吐慷慨激烈的心曲。魏源说:“对酒当歌,有风云之气。”(《诗比兴笺·序》)陈沆也指出:“此诗即汉高《大风歌》思猛士之旨也。”(《诗比兴笺》卷一)汉高祖刘邦思得猛士以守四方,曹操想求贤才以定天下,他们的思想基调确是很相似的。
“对酒当歌”的“当”字究竟是作“面对着”解还是作“应该”解呢?前人也持不同的看法。吴淇说“盖一厢口中饮酒,一厢耳中听歌”(《六朝选诗定论》卷之五),显然持前一种解释;王尧衢说“先言对酒必当歌咏”(《古唐诗合解》卷三),显然又持后一种解释。我以为中国古典诗词往往有多义性,只要两说俱通,不妨并存。对着酒当着歌也好,对酒时必当歌咏也好,无非都是说有酒有歌,无须为了人生的短促而消沉颓丧罢了。这一大段,似乎纯发议论;但梗概不平之气贯注首尾,有力地振动全篇。诗人不写觥筹交错和轻歌曼舞之景,而独抒身居廊庙心忧天下之情。诗撇开了对空间的描绘而转为对时间的思索,即由对酒当歌转为惜往日,给人以放浪恣肆之感。这是就曹操诗歌的风格说的。若就诗里的意境而言,则如吴淇所说“劈首‘对酒当歌’四字……截断已过、未来,只说现前,境界更逼,时光更促,妙传‘短’字神髓”(《六朝选诗定论》卷之五),给人展出一个紧逼迫促的境界。它使读者从现实生活中去探讨人生哲理,从朴素的形式中去寻求深长的意绪。这样,全诗“志深笔长,梗概多气”的特点,在首章中就揭示得很清楚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八句中除三、四两句外,有六句引自《诗经》。前两句引自《郑风·子衿》,原诗首章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说的是一个女子在热烈期待着所爱男子的到来。后四句引自《小雅·鹿鸣》,这本就是古代宴饮宾客时唱的诗。曹操引古喻今,自不免启人思接千载之上。当读者吟诵这些诗句的时候,很自然地会勾起各种联想。从表面看,曹操的话只有“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两句;但他通过借古以讽的手法,举少总多,联类无穷,婉转而清晰地吐露了自己深挚的情意。前半写他求贤才不得时的日夜思慕,后半写他求贤才既得后的竭诚欢迎。两相对照,意极分明。加上“青青”写色,“呦呦”写声。诗中有色有声,更顿觉词采鲜艳、音韵悠扬多了。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掇”一作“辍”。我赞成作“掇”是。显然诗人这时正奇想天外:明朗的月亮,什么时候能把它摘到手呢?后来李白“欲上青天揽明月”的诗句应即由此夺胎。这两句写得委实精彩!它除了显示诗人不失赤子之心想“上九天揽月”外,还作为一种比兴手法,因小见大,暗寓贤才何时求得和理想何时实现等丰富含义。诗人因求贤才不得而“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又因贤才远道来归附自己而喜不自胜——“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蘸讌,心念旧恩”。这一忧一喜、忽忧忽喜的矛盾心理,正完满地表现了诗人思贤若渴的主题。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诗人融情入景,因抬头见月明星稀,乃顿生孤寒寂寞之感。接着又静中见动,以“乌鹊南飞”之景隐喻无所依托的贤才。沈德潜指出:“‘月明星稀’四句,喻客子无所依托。”(《古诗源》卷五)诗人因怜贤才的无所依托,渴望其归己,遂以“山不厌高,海不厌深”作比方,引“周公吐哺”的典故作勉励,表明自己求贤不懈的耿耿赤忱,希望能开创一个“天下归心”的大好局面。
总之,这首诗立意深远,风格别致。它集抒情、写景、叙事、说理于一炉,而能相互发热增辉。吴淇说它“曲曲折折,絮絮叨叨,若连贯,若不连贯,纯是一片怜才意思”(《六朝选诗定论》卷之五),是颇中肯綮的。全篇音韵铿锵有力,韵脚或八句一换,或四句一转,既摇曳生姿,又错落有致,真能给读者以无穷的审美享受。陈祚明评此诗为“跌宕悠扬,极悲凉之致”(《采菽堂古诗选》卷五),也很识味。
刘勰论及建安文学时指出:“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文心雕龙·时序》)就“志深笔长,梗概多气”而言,这首诗确不愧为建安诗歌的代表作。就题材而论,它并不特别,但无论它写什么,都蕴藏着深刻的思想和饱含着激越的感情,因此它能充分显示出“志深笔长,梗概多气”的风格。我以为,这首诗之所以能赢得古往今来广大读者的喜爱,也即由此缘故。
至于此诗写于何时,目前尚难确定。《三国演义》说它写于赤壁之战前夕、曹操夜宴长江之时,固然是出于小说家的虚构;苏轼《赤壁赋》引此诗“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两句后,紧接着就叙曹操“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酾酒临江,横槊赋诗”,似乎也暗示此诗写于此时,同样是出于文学家的想象和推测。这种虚构、想象和推测尽管都是合理的,但由于缺乏可信的史料为根据,还不能作出准确的结论。因此我以为姑且存疑为是。
(选自《汉魏六朝诗歌鉴赏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