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赏论【必修下册第一单元·资料链接】【教师用书内容】

范增自以为“多奇计”,亲见项羽所过坑杀残灭而不加谏阻,以致人心向刘不向项,亚父之名岂不应该让给十三岁的外黄小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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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门宴》赏论

【必修下册第一单元·资料链接】

 

赖汉屏

 

鸿门宴”是《史记·项羽本纪》中记述项羽、刘邦之间面对面斗争的一个片段。评赏这段文章,得先了解其时代背景。战国末期,楚怀王被秦昭王诞骗赴秦索地,客死于秦,秦楚之怨极深。秦二世元年,陈涉在大泽乡起兵反秦,被秦国灭亡的六国后裔,纷纷叛秦自立。楚人项梁偕其侄项羽在吴地举兵,听谋士范增之言,从民间觅得牧羊儿楚怀王之孙心,立为怀王,以“后楚”相号召。项梁战死,羽继起领楚军与秦战。刘邦也是楚地人,他的义军也以复楚相号召,邦与羽名义上同受楚怀王节制,两人结为兄弟,互相声援。怀王曾与两人约,先入函谷关破秦者为关中之王。关中地处天下上游,是秦国经营多年的基地,物产丰足,人民富强,地势险要;谁一旦为关中王,就有了统一天下的坚实基业。项羽的祖父项燕被秦将王翦所杀,叔父项梁又在定陶之战中死于秦将章邯之手,因此他领楚兵渡河击秦救赵,既为了灭秦复楚,也为了给祖父、叔父报仇。正当项羽与秦主力军在河北决战,刘邦却以偏师乘秦之虚,从南面迂回进击,破秦都咸阳,秦王子婴出降,秦朝彻底灭亡。显然,击溃秦军主力的是项羽,坐收渔人之利的是刘邦,刘邦从此获得“王关中”的资格。这样就构成了刘、项之间的尖锐矛盾。鸿门宴的故事正发生在这焦点时刻。

鸿门宴”标志反秦义军中两个首领刘邦、项羽由联合破秦到互争天下的转挨点。在一千五百来字中,司马迁生动地记述了两家的明争暗斗。宴会之上,觥筹交错,刀光剑影;出场人物,个个形象鲜明,既保持了历史的真实,又“诙诡几类平话”(吕思勉《秦汉史》),是两千多年来脍炙人口的散文名篇。

这段文字之所以脍炙人口,成功的艺术经验非只一端。要而言之,情节跌宕、波澜起伏和形象生动、个性鲜明两个方面是主要特色。

试看文章入手,先用百十来字,写了三件事:一写项羽领诸侯军入秦,函谷闭关。这位曾在钜鹿之战中击破秦军主力章邯而成为诸侯反秦军统帅的霸王遭此冷遇,已自怒火填膺。次写刘邦部下曹无伤的反间之言,越发火上加油。三写范增一番议论,项羽更深刻认识了刘邦是自己的隐患,油火添上一股阴风。文章层层作势,紧张的空气仿佛划一根火柴就可以点燃,旦日灭刘,箭在弦上。不料陡然接上项伯夜访故人张良,沛公约为婚姻一节,一场风火顿然化作满天凉雨,情节忽趋平缓。接下去刘邦鸿门谢罪,一席话赚得项羽推心留饮,前嫌顿释,文势再作一跌。又不意酒宴之上,范增“数目”于前,项庄舞剑于后,平地再起波澜。幸而有项伯拔剑翼蔽沛公,暂趋缓解;但范增杀刘之心未死,危机依然四伏。在这紧急关头,樊哙闯帐,使斗争变得更加复杂。项羽之为人,屠阮残灭;钜鹿之战中诸侯见了他“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现在樊哙居然“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岂不是披其逆鳞,存心挑起刚刚平息的怒火吗?情势至此,又趋紧张,流血五步,事迫眉睫。谁料这位“喑呜叱咤,千人皆废”的项王,竟然被樊哙粗犷忠勇的气质所动,呼为“壮士”,赐之卮酒,益以彘肩,任其慷慨陈词,被他数落得“未有以应”。这段文字,如鹰扬鹘下,直起直落,尽翻腾跌宕之能事。

项王赐“樊哙从良坐”,形势似乎愈趋平缓。但沛公、张良、樊哙三人都像坐在火药桶上;风定云凝,酝酿着一场更大的暴风雨。文字至此再作一转:“沛公起如厕”,间道逃归。但问题仍未解决,还剩下张良。他如何向项王交代,项王将如何处理,仍是悬念。于是,又有献璧、受璧、碎斗一节,去后余波,荡漾无际。纵观全文情节,凡五起五落,一千五百多字,几乎全是惊涛骇浪,又都化为涟漪层层,令我们读之魂悸魄动,目眩神摇,时笑时颦,不能自已。

但是,任何文学作品,如果一味追求情节惊险离奇,都必坠入魔道。情节必须为展开人物性格服务,让人物性格发展推动情节的起伏波澜;只有进入这种境界,才能使作品具有艺术魅力。《鸿门宴》正是在情节发展中展开人物性格的。在这个片段中,司马迁写了四对人物——雄主项羽、刘邦,谋臣范增、张良,武士项庄、樊哙,内奸项伯、曹无伤(曹虽未出场,影子同在)。这些人物互相映衬,个性各有不同。这里重点分析项羽和樊哙。

鸿门宴是项羽人格展开的重要场合,在宴会中,其个性品质得到一次充分展示。项羽的个性是丰富复杂的,主要特点是以勇自恃,以义自许,憨厚暴烈,自信自负。其自信自负既体现为豪爽直率,胸无城府;又发展为近乎愚昧的个人英雄主义。他少时便想学“万人敌”,以为可以力征天下;直到垓下被围,山穷水尽,还以为失败是“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这种贯串人物始终的鲜明个性,在“鸿门宴”这个片段中,司马迁作了深刻的、多侧面的展示。

项羽挟胜利之余威,领诸侯兵进至函谷关,紧闭的关门严重地损伤了他的自尊心,因而他遣将击关。曹无伤说:“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范增说:“沛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一个说“珍宝尽有之”,一个说“财物无所取”,两人的话显然矛盾,本不难觉察曹无伤送来的是假情报。但项羽听进去的只是“欲王关中”“此其志不在小”十个字。正是这十个字,损伤了他的权力欲望,刺痛了他唯我能霸王关中的自负自尊之心,于是悍然下令“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明天一早打牙祭,给我消灭沛公的部队)。在他看来,以他的楚军和诸侯军四十万去对付沛公的十万部队,可以在一个早晨结束战争。这正是他盲目自负、自尊性格的充分展示。

项伯在项羽面前为沛公说情,打动项王的是一句话——“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这里提出了一个普遍的道德标准——义。义和勇一样,都是项羽精神领域中的最高追求。他不是临死还要把自己的头颅赠给追杀他的“故人”吕马童吗?那是为了显示他重义气。鸿门宴上,他不理范增“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的示意,不肯下令杀刘邦,也因为,他与刘邦奉怀王令破秦,现在刘邦先入,他若杀了刘邦,是大不义。而且,他认为,杀刘邦无此必要。区区沛公,安足为我敌!更何况,人家赤手空拳来我军帐谢罪,毫无抵抗力量,杀之不武,徒损我一世英名。沛公前一天晚上对项伯说的话,和鸿门宴上沛公、樊哙对项羽说的话,三者如出一辙,显然都是张良事先替他们准备好的台词。项羽为什么听不出,反而为这些言语所动?原因就在于这些话迎合了他自信自负的心态。沛公说:“秋毫不敢有所近。”用“不敢”而不用“不曾”,多么恭顺!“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待”得多么虔诚!"日夜望将军至",“望”得多么迫切!

对樊哙一席话,项羽“未有以应”,理屈乃至词穷。他这个禀性直率重义的人,编不出为自己护短的词儿来。当刘邦向他说:“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卻",他张口就说:“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自作聪明者以为项羽此言最愚蠢,怎能把自己埋伏在敌营的暗线暴露给敌人呢?殊不知,这正是司马迁刻画项羽性格的神来之笔!襟怀磊落,直来直去,这种个性,对于争天下,也许是缺点;对于为人,却是最高贵的品质。司马迁有意将项羽与刘邦对比,在本文结尾处又补了一笔:“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褒贬立见,文外无穷。

樊哙这个人物也写得极为成功。他在最紧急的关头挺身而出,开口就说“臣请入,与之同命”,誓与刘邦共生死。作者先写他进入项羽军门,“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表现出他的一腔义愤和英武。进入军门,“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仿佛是一尊愤怒的天神,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烈火,照亮了这阴谋四伏的军帐。司马迁在这里更以其绵针密线,写出了宴会上一场暗地里进行的斗争,大大丰富了樊哙的英雄形象。项羽以英雄爱英雄之心,吩咐左右“赐之卮酒”,捧上来的却是“斗卮酒”;吩咐左右“赐之彘肩”,捧上来的却是“生彘肩”。一字之增,风云暗起。“斗”是大杯。这一大杯烈酒,看你如何对付?“生彘肩”即生猪腿。这一条生猪腿,看你如何下咽?不饮不吃,岂非不礼貌,厚负项王,而且露了胆怯?如果喝下去,吃下去,说不定当场醉倒,呕吐狼藉,那场面多么狼狈!这分明是项王左右在范增导演下存心作弄樊哙的恶作剧。不料樊哙一一挫败了对手的阴谋。那大杯烈酒,他“拜谢,起,立而饮之”。那条生猪腿,他“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拜、起、立、饮”四个动词,斩截有声,显示出他对项王多么有礼,对捉弄他的群小多么无畏!那“覆、加、拔、切、啖”五字,写得意气飞动,形象鲜明,仿佛他切的、吃的不是生猪腿,而是敌人的肉!他咬碎钢牙,把生肉和仇恨一起吞下。这一场暗斗妙在当着项王的面,捉弄项王赏识的客人,项王却被蒙在鼓里。司马迁仅仅增加了“斗、生”二字,细处传神,把紧张的暗斗、项羽的直率、范增的阴险、樊哙的无畏,全部表现出来了。两字增华,一篇生色,写活了一个场面,展示了几个人的性格,司马迁手中真有一支生花妙笔!

读这段文章的人,往往责备项羽不杀刘邦是极大的失策,是“妇人女子之仁”。这说法未免厚诬英雄。这里要辨明两个问题:项羽为什么不杀刘邦?他应不应该杀刘邦?

细味“鸿门宴”这段文字,事前项羽、范增一定密商过在酒宴上加害刘邦这个问题。不然如此大事,范增怎能擅作主张召项庄舞剑,“因击沛公于坐,杀之”?要是事先与项羽没有约定,范增“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示意项羽下决心(玦、决同音),又怎能期望项羽理解他的暗示?范增对项庄说过“君王为人不忍”的话,“不忍”,分明说事先虽约定杀刘,临事又不忍下手。凡此种种,都说明项羽原有杀刘之心,只是临事又犹豫不决,改变了初衷。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改变初衷的呢?这得从当时的形势和项羽的个性两方面寻找答案。

刘邦先入咸阳破秦,项羽旋至,他带来四十万大军,不可能都是楚军,一定有六国诸侯的军将。诸侯军将随行,必然怀有两种心情:一方面,共庆灭秦大业的最后胜利;二方面,要看看刘邦、项羽这两位盟主如何分配胜利的果实,以确定自己今后的去就打算。项羽鸿门设宴,他们不可能预知有什么密谋,但刘、项已因谁主关中而产生矛盾,他们绝不可能毫无所知;项羽遣当阳君等击关的军事行动,他们目睹耳闻,更是清清楚楚。刘、项之中必有一人主天下。诸侯军将对于刘邦,并无恶感;对于项羽,他们是十分畏惧的。在钜鹿之战胜利后,他们谒见项羽,“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便是明证。现在刘、项既有矛盾,这件事情的结局,诸侯必然十分关心。因为,将来二人谁主天下,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利益。偏偏刘邦一到鸿门,对项羽那样谦虚有礼,如果项羽贸然诛杀这位既有破秦大功,又谦虚到“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的刘邦,刘邦十万大军殊死击楚不用说,六国诸侯也将会责备项羽不顾信义,反复无常,眼看刘邦的今天,不能不想到自己的明天。在这种形势下,势必纷纷叛项羽,使他陷入最大的孤立,对他的霸王之业有极大的负面影响,对此他不能不充分考虑,因考虑而游移,因游移而改变初衷。特别是樊哙几句话,对项羽的决策有重大影响。他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亡秦之续"即继续走亡秦的道路,其结果是“天下皆叛之”。项羽必自忖:他能建立一个超过强秦的霸业吗?强秦尚有今日之败亡,自己又何能幸免?想到这一点,他越发不能轻杀刘邦了。

当然,项羽不杀刘邦,也还有性格上、感情上的因素。项羽是个重义气,富感情,吃硬不欺软,虽粗犷暴烈而不失憨厚的人。他和刘邦在楚军中共同作战多年,刘邦先入秦,也是百战余生,现在又如此恭顺老实,杀了他,不但大义上不当如此,感情上也不忍如此。

项羽该不该在鸿门宴上诛杀刘邦,后人有许多评说。丘溶《拟古乐府》说:

 

霸王百行扫地空,不杀一端差可取。

天命由来归有德,不在沛公生与死。

 

他认为项羽不杀刘邦是可取的。清汪绍熠说:

 

乌江耻学鸿门遁,亭长无劳劝渡河。(《项王》)

 

诗意说:后来项羽兵败,在乌江宁死不肯渡河,是知耻近乎勇;反之,刘邦在鸿门宴上逃席保命,便是不知羞耻了。杜牧却说:

 

胜败兵家事不期(不期,不可逆料),包羞忍耻是男儿。(《题乌江亭》)

 

他对项羽宁死不渡江深表遗憾,认为项羽应该“包羞忍耻”以期卷土重来。其实,事势不同,二者原不可比较。至于那位“好奇计”的范增,在项羽放走刘邦后大骂“竖子不足与谋”(这小子不值得与之共谋大事),其实他自己谋大事往往出馊主意。王安石《范增二首》之二说:

 

剿人(范为鄭人)七十谩多奇,为汉驱民了不知。

谁合军中称亚父?直须推让外黄儿!

 

指责范增身为项羽的谋士,被羽尊之为“亚父”,对项羽“为汉驱民”(把民心驱赶到刘邦那边去)的许多举措,不加劝阻,他的识见还不如外黄地方那个十三岁的小孩。项羽攻外黄,先遭顽强抵抗,后来外黄投降,项羽准备把城内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全部坑杀(活埋)。有个十三岁的小孩向羽进言:如果您坑杀已降,百姓必不会归心,梁地十余城必然死战不肯投降。项羽接受了他的意见,果然获得不战而下多城的胜利。范增自以为“多奇计”,亲见项羽所过坑杀残灭而不加谏阻,以致人心向刘不向项,亚父之名岂不应该让给十三岁的外黄小儿吗?王安石是政治家,他认为得天下必先得民心,项羽之败在于失民心,作为谋臣的范增对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让王安石来评判项羽在鸿门宴上应不应用范增之谋诛杀刘邦,他肯定会投一张反对票。

(选自《知了斋诗文赏论辑存》,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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