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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郭预衡
王羲之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是个书法家。因为他当过右军将军,世称“王右军”。人们知道他的文章,也因为在右军法帖中有一本《兰亭集序》。古人说这一本帖是王羲之的手稿,但今人也有怀疑是假的。不仅说手迹是假的,连文章也认为是有问题的。手迹且不论,以文章而言,我却以为应是王羲之所作,而且是一篇很有情致的作品。
永和九年(353)农历三月三日王羲之和孙绰、谢安等四十余人在兰亭集会,饮酒赋诗。这是一篇为集会赋诗而写的序。此序之外,孙绰还写有《兰亭后序》,也是记叙这次集会的。
这篇文章的思想和辞藻都是有代表性的,代表着东晋一部分士大夫文人的生活情趣,也反映着当时士族社会的风俗习尚,同时又可看出他们的思想修养、精神状态和文学造诣。
在晋朝,上层的士族统治者,生活上是非常奢侈的,精神上是相当空虚的;但是,在一部分具有文化教养的士族文人学者之间,却也别有一种生活情调和精神寄托。他们或清谈老庄,或纵情山水,或游心翰墨。有各种各样的生活情趣。有人喜欢“放浪形骸之外”,有人喜欢“悟言一室之内”,但对于世务,却大抵不甚关怀。这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十分优裕,从来没有接触过生活的实际问题。但是,这时的社会并不是始终平静的,由于内部外部的斗争,这些人物在生活上也就不能始终安定。尽管他们时时想要摆脱世务,甚至幻想遁迹林泉,一去不返,但又不能离开人世。当时的王羲之和谢安都是这流人物。《兰亭集序》正反映着这种情感。这篇文章一方面说“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另一方面又感到“所之既倦,情随事迁”,“修短随化,终期于尽”。纵览古今,不能不“临文嗟悼”。
这种情感不只是王羲之个人的,这可能是当时与会者共同的情感。例如孙绰的《兰亭诗序》也有这样的话:
乃席芳草,镜清流,览卉木,观鱼鸟,具物同荣,资生咸畅。于是和以醇醪,齐以达观,决然兀矣。
但接下去又说:
耀灵纵辔,急景西迈,乐与时去,悲亦系之。
这些话和王羲之所说的“兴感之由”,大体是一致的。
这些人在当时流连山水,饮酒赋诗,可以说是相当风雅的。但是,他们的内心却不无苦闷,酣畅之余,也不无伤感。
这种情绪,是属于特定的时代、特定的阶级的。自从秦皇汉武以来,一些统治者,由于人间之乐已极,曾经妄想长生不死,神仙家的方士道士,也曾投合统治者的这种需要,侈谈丹药。到了魏晋时代,不仅最高统治者,而且一般世家豪族,吃药服散,也大有人在了。连王羲之这样的人物,也不例外,只要看看他写的一些书信文字如流传的“右军杂帖”,便可发现他是常常“服散”的。但服之既久,却并不见效。于是对于死生,便不能不想。想到古人说的“死生亦大矣",便不能不深深感叹道:“岂不痛哉?”
魏晋时期,有些上层社会的人物是很希望长生不死的,但也有一些有识者则比较清醒,能够认识到:有生亦必有死。王羲之对于死生说得如此痛切,这是因为他也是认识到有生则必有死的缘故。这话虽有悲观情调,却是唯物主义的。
这篇文章里还有两句话值得注意,即“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这是对庄子思想的批评。《庄子·大宗师》有“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就是说,死与生,存与亡,没有什么区别)。《齐物论》有“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就是说,殇子早死,等于长寿;彭祖长寿,也等于夭折)。王羲之本是笃好道家之言的,怎么会讲这样的话呢?类似这样的话,在王羲之以前,刘琨曾经讲过。刘琨当“少不更事”之年,曾经“远慕老庄之齐物,近嘉阮生之放旷”,但到“困于逆乱,国破家亡,亲友凋残,负杖行吟”之时,便慨然叹道:“然后知聃周之为虚诞,嗣宗之为妄作也。”(《答卢谌书》)刘琨是由于身遭变故,遂出此言,那是深有感受的话。王羲之这话何从说起呢?《世说新语》所引《临河叙》不见此语,那么,这样的话是否后人附益的呢?
这就不得不全面地看看王羲之的为人。
羲之曾经一度为官,后来便辞官不为。他有一篇《誓墓文》表达了自己不再出仕之志。在“杂帖”中也有“吾为逸民之怀久矣”的话。可以说,他基本上是个倾向于放荡的人。宋人洪迈甚至说他是个“抗怀物外”“功名成就无一可言”的人物。(见《容斋四笔》卷十)但是,此人也并非一直如此,他不但曾经一度为官,而且曾经是个忧社稷、忧苍生、对于国家大事无限关怀的人。他有一篇《与会稽王笺》,就是对于当时的军国大事发表意见。他在陈述了自己的意见之后,说:“地浅而言深,岂不知其未易?然古人处闾阎行阵之间,尚或干时谋国,评裁者不以为讥;况侧大臣末行,岂可默而不言哉?”这些话是相当恳切、相当热情的。又有《遗谢安书》一文,其中讲到:“自军兴以来,征役及充运、死亡叛散不反者众,虚耗至此,而补代循常,所在凋困,莫知所出。上命所差,上道多叛,则吏及叛者席卷同去。又有常制,辄令其家及同伍课捕;课捕不擒,家及同伍寻复亡叛。百姓流亡,户口日减,其源在此。”从这样的文章来看,可知羲之为官之时,对于国计民生,不但十分关切,而且是非常了解下情、很有政治见解的。分析吏情,了如指掌;指陈利害,十分中肯。由此看来,只说他“抗怀物外”,是很不全面的。
为要全面了解羲之的为人,还有一篇文章不可不知。这就是他的一封短信《诫谢万书》。此书不长,其中写道:
以君迈往不屑之韵,而俯同群辟,诚难为意也。然所谓通识,正自当随事行藏,乃为远耳。愿君每与士卒之下者同,则尽善矣。食不二味,居不重席,此复何有,而古人以为美谈。济否所由,实在积小以致高大。君其存之。
从这封书信看来,羲之不仅曾经关怀国计民生,而且对人对事都曾有过热诚的关切。他虽然身为士族,染有士族文人之习,但当社会动乱之际,实有济世安民之志。他之所以或官或隐,是同当时的政治斗争颇有关系的。所谓“随事行藏”,如果联系当时的政治情况,这是可以理解的。
由于羲之有政治上积极用世的一面,所以,在《兰亭集序》里写有“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的话,也就并不奇怪。
这篇文章还记述了一些山水景物,在现存的羲之的文章里,这也是比较突出的。在他的某些“杂帖”里,虽有“快雪时晴”或“积雪凝寒”一类语句,但没有这里写的集中。“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已是历来传诵的名句。散文到了汉代,开始有了景物描写。到了六朝,在散文里,也可以说是“山水方滋”。羲之此文,即是一例。也许有人认为,在羲之的全部文章里,像这样纵情山水的,只有一篇,值得怀疑。但要知道,古人文章流传到后代者,常是凤毛麟角,羲之平生所作,恐怕并不止此。况且此文之于景物,只是随意记述,尚非刻意描写,这样的写法,也是符合那个时代这类文章的特征的。
(选自《历代散文丛谈》,陕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