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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单元作品集评
1.《氓》
风人之诗，含蓄固其本体，若《谷风》与《氓》，恳款竭诚，委曲备至，则又无不佳。其所以与文异者，正在微婉优柔，反复动人也。（许学夷《诗源辨体》）
称之曰氓，鄙之也；曰子曰尔，亲之也。……曰士，欲深斥之而谬为贵之也。称谓变换，俱有用意处。（牛运震《诗志》）
女殆痴于情焉者耳。故其自叹，则以桑之荣落喻色之盛衰，以见氓之所重在色不在情，己又未免为情所累，以致一误再误，至于不可说。转欲援情以自戒，则其情愈可矜已。（方玉润《诗经原始》）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句）诗即目为喻，言淇水之盛，尚有岸以为障，原隰之远，尚有畔以为域，今复关之心，略无拘忌，盖淇、隰之不足喻矣。（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
此篇层次分明，工于叙事。“子无良媒”而“愆期”，“不见复关”而“泣涕”，皆具无往不复、无垂不缩之致。然文字之妙有波澜，读之只觉是人事之应有曲折。（钱锺书《管锥编》）
2.《离骚》
《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王逸《离骚经序》）
是篇之作，在怀王之世。原虽被谗见疏，而犹未窜斥。原引身自退于汉北，避群小之愠，以观时待变，而冀君之悟。故首述其自效之诚，与怀王相信之素，谗人交构之由。而继设三端以自处，游志旷逸，舒其愁绪。然且临睨旧乡，跳局顾眄，有深意焉。……若夫荡情约志，浏漓曲折，光焰瑰玮，赋心灵警，不在一宫一羽之间。为词赋之祖，万年不祧。汉人求肖而愈乖，是所谓奔逸绝尘，瞠乎皆后者矣。（王夫之《楚辞通释》）
“民生”四句，总承篇首至此之意而结之，以起下文，实一篇之枢纽也。盖始之事君以修能，其遇谗以修妗，其见废而誓死，则法前修，即欲退以相君，亦修初服，固始终一好修也。自此以下，又承往观四荒，而以好修之有合与否反复设辞，而终归于为彭咸之意。（蒋骥《山带阁注楚辞》）
《离骚》者，《诗》之苗裔也。第《诗》分正变，而《离骚》所际独变，故有住僚噫郁之音，无和平广大之响。读其词，审其音，如赤子婉恋于父母侧而不忍去。要其显忠斥佞，爱君忧国足以持人道之穷矣。尊之为“经”，乌得为过？（沈德潜《说诗晔语》）
《离骚》东一句，西一句，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极开阖抑扬之变，而其中自有不变者存。……顿挫莫善于《离骚》，自一篇以至一章及一两句，皆有之，此传所谓“反复致意”者。（刘熙载《艺概·赋概》）
3.《孔雀东南飞》
《孔雀东南飞》质而不俚，详而有体，五言之史也。而皆浑朴自然，无一字造作，诚为古今绝唱。（胡应麟《诗薮·内篇》）
兰芝不白母而府吏白母者，女之于母，子之于母，情固不同。女从夫者也，又恐母防之，且母有兄在，可死也。子之与妻，孰与母重？且子死母何依，能无白乎？同死者，情也。彼此不负，女以死偿，安得不以死？彼此时，母即悔而迎女，犹可两俱无死也。然度母终不肯迎女，死终不可以已，故白母之言亦有异者，“儿今冥冥”四语明言之矣，“今日风寒”“命如山石”，又不甚了了，亦恐母觉而防我也。府吏白母而母不防者，女之去久矣。他日不死而今日何为独死？不过谓此怨怼之言，未必实耳。故漫以东家女答之，且用相慰。然府吏白母，不言女将改适，不言女亦欲死，盖度母之性，必不肯改而迎女，而徒露真情，则防我不得死故也。（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
叙事长篇动人啼笑处，全在点缀生活，如一本杂剧，插科打诨，皆在净丑。《焦仲卿》篇，形容阿母之虐，阿兄之横，亲母之依违，太守之强暴，丞吏、主簿一班媒人张皇趋附，无不绝倒，所以入情。若只写府吏、兰芝两人痴态，虽刻画逼肖，决不能引人涕泗纵横至此也。（贺贻孙《诗筏》）
4.《蜀道难》
白性嗜酒，志不拘检，常林栖十数载，故其为文章率皆纵逸。至如《蜀道难》等篇，可谓奇之又奇，然自骚人以还，鲜有此体调也。（殷璠《河岳英灵集》）
《蜀道难》近赋体，魁梧奇谲，知是伟大。（陆时雍《唐诗镜》）
“尔来四万八千岁”，此云总非实据也。人言文人无实语，而不知文章家妙在跌宕，每说到已甚，太白用此，正跌宕法也。“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再一提，此句妙有关锁，上来笔气纵横逸宕，不如此则散无统束矣。
“锦城虽云乐”，上面说到蜀如此可惊、可畏，而忽下一“乐”字，妙极。“不如早还家”，此虽是乐，不可久居，“不如早还家”之句尤乐也。文势至此甚紧，必须一放，方得宽转，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复提此句为结束，妙。篇中凡三见，与《庄子·逍遥游》叙鲲鹏同。吾尝谓作长篇古诗，须读《庄子》《史记》。子美歌行纯学《史记》，太白歌行纯学《庄子》。故两先生为歌行之双绝，不诬也。（徐增《而庵说唐诗》）
笔阵纵横，如虬飞蠖动，起雷霆于指顾之间。任华、卢仝辈仿之，适得其怪耳，太白所以为仙才也。（沈德潜《唐诗别裁集》）
5.《蜀相》
此诗起兴于森柏，而草芳春色，鸟报好音，乌知予心之悲？追思先主三顾之频，计在天下，非止欲偏安而已。论老臣之心，直欲追光武之中兴，恢高祖之鸿业，如两朝之开济而后已。乃以伊、吕之具，出师未捷，身已先死，所以流千古英雄之泪者也。盖不止为诸葛悲之，而千古英雄有才无命者，皆括于此，言有尽而意无穷也。（王嗣奭《杜臆》）
“天下计”，见匡时雄略；“老臣心”，见报国苦衷。有此两句之沉挚悲壮，结作痛心酸鼻语，方有精神。宋宗忠简公临殁时诵此二语，千载英雄有同感也。（仇兆鳌《杜诗详注》）
五、六，实拈，句法如兼金铸成，其贴切武侯，亦如熔金浑化。……后来武侯庙诗，名作林立，然必枚举一事为句。始信此诗统体浑成，尽空作者。（浦起龙《读杜心解》）
前四句疏疏洒洒，后四句忽变沉郁，魄力绝大。（方回选评、李庆甲集评《瀛奎律髓汇评》引纪昀语）
邵子湘云：牢壮浑劲，此为七律正宗。（杨伦《杜诗镜铨》）
（“三顾频烦”四句下）自始至终，一生功业心事，只用四语括尽，是如椽之笔。（杨伦《杜诗镜铨》）
颔联景语尤入神。草自春，鹂空好。“自”“空”二字含不尽惋叹。草从映阶看出，鹂由隔叶听闻，更有无穷空幻怅惘之感，景中尽是凭吊意，意脉似断而相续。（马茂元《唐诗选》）
6.《望海潮》
孙何帅钱塘，柳耆卿作《望海潮》词赠之云：“东南形胜……”。此词流播，金主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余谓此词虽牵动长江之愁，然卒为金主送死之媒，未足恨也。至于荷艳桂香，妆点湖山之清丽，使士大夫流连于歌舞嬉游之乐，遂忘中原，是则深可恨耳。（罗大经《鹤林玉露》丙编卷一）
此词宜于红戳上扮演，非文人声口。此时凤池可望江潮。（王闾运《湘绮楼评词》）
柳永写杭州湖山美丽、城市繁华的《望海潮》的开头，另是一种写法。他说：“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入手擒题，大气包举，笼盖全篇。这有着“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杭州，它既是祖国东南形势重要、交通便利的地区，又是三吴（吴兴、吴郡、会稽）诸镇的大都会，自古以来就是龙盘虎踞的胜地。这种开头，既不摹绘景物，又不刻意抒情，它大处落笔，具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势。很有点像王勃写地处“豫章故郡，洪都新府”的滕王阁，开门见山，一下子就把它推上“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的地位。（艾治平《古典诗词艺术探幽·“凤头”，诱人的开端》）
杭州，是三吴都会，东南大郡，柳永的《望海潮》是专咏杭州和西湖的名篇。……这里他以自豪的口吻，不仅铺叙了杭州的人烟稠密，富庶繁华，而且还描绘出西湖上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秀丽景色。在他之前的潘阆曾以隐士身份把西湖描写为出世的“不是人寰是天上”（《忆余杭·长忆钱塘》），而本词则与此迥然不同，这种符合时代发展要求的思想意识应该说是受到市民阶层的影响。（唐圭璋、潘君昭《唐宋词学论集·论柳永词》）
柳永填词，很注意结构。这首词尽管以铺叙见长，但为了避免平铺直叙，他在发端及换头之处，都用一二句勾勒提掇。如发端“东南形胜”，给人以警醒之感；换头“重湖叠峨清嘉”，给人以别开生面的印象。另外，他在写景时，也能注意交叉用笔，如“烟柳画桥”三句与“市列珠玑"三句，都是表现市内繁华，完全可以连续写下去，但词人却在当中穿插“云树”三句写钱塘江之景。这样便显得不黏不滞，场景多变，密中有疏。即以写自然景色而言，也能注意结合人物的活动。如下阕前半咏西湖，从桂子、荷花写到钓叟莲娃，从高擎牙旗写到醉赏烟霞，这就避免了纯静止地摹写物态，使美丽的西湖洋溢着生气，荡漾着欢乐，充满着和谐，构成美好的境界。（徐培均《岁寒居说词》）
7.《扬州慢》
白石《扬州慢》云：“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数语写兵燹后情景逼真，“犹厌言兵”四字，包括无限伤乱语。他人累千百言，亦无此韵味。（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
此为赋体，哀时念乱之感，一以摹写被兵后景象出之。起处从过扬州说入，曰“名都”，曰“佳处”，为下之“空城”反衬，极言扬州之名胜，风景应佳，亦“少驻初程”前之揣想，绝不料其“四顾萧条”，即叙中所谓“昔”也。周济诋为“俗滥”，愚未敢苟同。“过春风十里”一转，是“解鞍”时感觉。“十里”之遥，有似“春风”已转，而见为“青青”者，尽是“荠麦”，则人与屋宇荡然无存，可言外得之。杜诗“城春草木深”，此十字之所祖，皆从《风》诗“彼黍离离”化出者也。所以然者，“胡马窥江”，兵祸极酷，事后之余痛，即无知之“废池乔木”，犹厌兵革。陈廷焯评此数语，谓“情景逼真，‘犹厌言兵’四字，包括无限伤乱语”，谅哉！“渐黄昏”又一转。虽厌兵之极，而所闻犹是军声，不过所吹之寒，已无人感受，只空城一角，伴此黄昏，更进一层，语意更觉沉痛。“空城”二字，又全篇主眼，于前结揭出，即引起过变以后一段文章。寻金人南犯，屡至江淮，绍兴三十一年南至采石，隆兴二年复渡淮，丙申为淳熙三年，远者十五载，近者十二载，而元气依然未复，此白石所以叹也。然此为扬州之今，而非扬州之昔。
忆唐代杜牧分司之时，何等繁盛，乃昔多“俊赏”，今仅“空城”，料杜郎如果重来，亦当惊讶。“豆蔻梢头”之诗，“薄幸青楼”之梦，皆将以人踪寥落，无从赋此深情，则今日“仍在”者，惟是二十四桥，一丸冷月，摇荡波心，不复有箫声可听。因念“桥边红药”，扬州特产，虽年年花开如故，亦不知为谁而生矣。写被兵之地寂寞无人，鲍照之赋、杜陵之诗，亦不是过。玉田评“波心荡”七字“平易中有句法”，《词旨》列入“警句”。（陈匪石《宋词举》）
此词极写兵后名都荒寒之状。“春风”二句，其自序所谓“四顾萧条”也。“胡马”句言坏垣曾经，追思犹恸，况空城入暮，戍角吹寒，如李陵所谓“胡笳互动，……只令人悲，增切怛耳”。下阕，过扬州者，以杜牧文词为最著，因以自况，言百感填膺，非笔墨所能罄。“冷月”二句，诵之若商声激楚，令人心倒肠回。篇终“红药”句言春光依旧，人事全非，哀郢怀湘，同其沉郁矣。凡乱后感怀之作，词人所恒有，白石之精到处，凄异之音，沁入纸背，复能以浩气行之，由于天分高而蕴酿深也。（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此尧章过扬州感怀之词也。扬州自隋开运河后已成南北运输要道，因之商贾云集，歌楼舞榭，林立其间。及宋南渡，与金隔河相守，于是昔日繁华都会，一变而成边徼。自绍兴三十一年完颜亮大举渡淮以后，已残破不堪。至尧章作此词时，已十六年矣。此词序所谓“感慨今昔”也。此词首言“名都”。“过春风”以下，极形其荒芜之状，而“空城”“清角”，尤足引人悲感。后半阕设想杜牧重来，深情难赋。盖唐末杜牧曾游此地，有诗歌记事，故下文即用杜牧诗事。“二十四桥”虽存，而波心冷月，景象凄凉；吹箫玉人固已不见，而“桥边红药”，年年犹生。曰“知为谁生”者，伤“俊赏”无人也。言外更有举国无人、危亡可惧之意，不但感受一地之盛衰也。词中之“重到”“杜郎”，盖尧章自谓也。尧章尝喜以杜牧自比，如《鹧鸪天》词句曰：“东风历历红楼下，谁识三生杜牧之？”《琵琶仙》词有句曰：“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盖杜牧生当唐末，其诗多伤时乱语，又其人风流儒雅，尧章所企慕也。（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
